茱茉茱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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茱(萸)茉(莉)茱(萸)莉
看准了写对了再搜哈,莫再说找不到我了。

【猎奇向小故事二】亲爱的陌生人(下)

03.

昆汀独自坐在狭小空寂的房间里。秒针一格一格攀爬。咔、咔……精密而冷酷,宛如生命消逝的声音。

他没有去刻意捕捉反锁在卫生间里的少女那压抑的低泣声,而是倚靠在沙发上,一直一直仰望天花板,凝固如塑像。

不知过了多久,浴室的门打开了。

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已然恢复了平静的样子,唯有脸色稍显苍白。

她在他面前蹲跪下来,仰起脸,轻轻扯出一丝笑。那双清明的黑色眼睛,在暗夜里闪着光:

“谢谢你。”

他避开了她的目光:“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。很抱歉。”

她没有接话,怔怔看了他一会儿,忽然抬手轻触他的侧颈:“你受伤了。”指尖拂过的地方传来一直被忽略的丝丝痛感。那是她方才失控扯断链子时留下的伤口。

“小伤而已,不算什么。”

“你等一下。”她站起身,拉开衣橱。他听到她在抽屉里翻找了一番,然后拿着一个小盒子走过来:“药性有点烈,但是效果很好。”她想起什么似的又笑了笑,“以前哥经常打架,带一身伤回来,我都是用这个。”

处理好伤口之后,她放下药盒,在窗前坐了下来。银坠还被她牢牢攥在手心里,双手叠放在膝头。

她身后是华灯初上的城市,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繁华。衬得女孩倔强的身影,极致的孤独。

那样的孤独令他窒息,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,冲动的字句已经无可挽回地炸裂在耳畔:

“我杀了人。”

心脏猛地跳了一下,他迎上她错愕的视线,苦笑出声:“很多年前,十六岁的时候,我,杀了人。”

她没有说话,目光沉沉似古井无波。

他并非第一次讲述那段经历。然而今晚,在这双黑色眼睛的注视下,仿佛是心底原本早已结痂的的伤口被大力撕开,从绽开的皮肉里汩汩流淌出的悲伤,淹没了全部感官。

周遭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,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在空气里飘——

 

 

“我是孤儿,奶奶收养了我。她还有个孙女,我们一起住在市区郊外的棚户区……”

他第一次走进那个破败的家,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抵触。名叫樱子的女孩穿着褪色的连衣裙,把一碟花生小心翼翼地推到他面前,笑容羞涩而甜美。老人在身后揽住他的肩膀。

“家里很穷。奶奶死后,我和樱就开始四处打工补贴家用。”

他成了钟表铺的学徒,另一半时间去码头做苦力。樱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公司给人家当速记员,偶尔也帮邻居夫妇卖酒。有时间的话会去学校旁听,樱闲暇多些,上课回来就教他一起读。

“樱在那家公司越来越受倚重,成为总裁的助理。这是个好消息,至少那时我们都是这样认为的。”

他记得樱子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钟表店门口。傍晚夕阳如火,铺了满街金色的光亮。他的心情也跟着明亮起来,单纯地以为一切都会变得更好。

“她说上司是一个很成熟温柔的人,她很憧憬他。”他的嗓音低哑下去,没有注意到她攥握成拳的苍白指节,“……是他,亲手毁了她。”

那一天正好是新年前夜,整个城镇都沉浸在节日的欢欣里。她跌跌撞撞地回到家来,倒在他怀里痛哭失声。

他手足无措地环抱着她。她的眼泪是温热的,不断涌出来沾湿了他的衣服。

裙子上有好大一片血污。那是她唯一一条没有补丁的裙子。

他脱下外套包裹住她剧烈颤抖的身躯,肩膀的位置残留了一片浅浅的水痕。

樱子哭了。她受了伤。

她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,他生命中第一个对他微笑的女孩。他从年幼的时候开始,就暗暗发誓要一辈子保护她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。

但是现在她流了泪,她流了血。

脑中一根紧绷的弦骤然断裂,很清脆,很痛。

火海连天,长风哀泣。

他对那一晚最后的记忆,是手中浸润鲜血的刀锋。上面沾满别人的血,也沾了他的血。

还有一把刀,刀刃明镜如秋水。鲜红的液体从尖端落下,滴落在他脸上,似乎还带着少女胸口柔软的温度。

世界是红色的。残破的身体已经连保持清醒都很勉强。口中腥臭的味道让他想作呕。然而刻骨的仇恨灼烧着他的四肢百骸,灼烧着他的每一根神经。五脏六腑都在沸腾,在叫嚣——

杀了他,杀了他!!!

面前的男人宛如不可一世的修罗,脚下踏着整片地狱,居高临下地俯视他,如同俯视着垂死挣扎的蝼蚁。从那淡漠薄唇吐出的一字一句,尖刀般剜刻着他所有的愤怒和不甘。

恨……好恨……

他并不知道那个混乱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。后来他无数次回想,如果自己当初没有不顾一切地冲进血染的夜幕,结局会不会有些许不同。

至少,或许她会活着。就算绝望,就算痛苦,可是她还活着。就像这个有着跟她一样黑发的女孩,就像平民窟的每一个人一样,艰难,却仍旧无比努力地生活下去。

然而,没有如果。

 

 

04.

Ira【注1:拉丁语】 愤怒。

七宗罪之一。

源于心底的暴躁、憎恨、恼怒,导致情绪失控而产生强烈的复仇欲望。

“路西法的傲慢,玛门的贪婪,阿斯蒙蒂斯的yin欲,利维坦的妒忌,贝尔芬格的懒惰,别西卜的暴食。”不知什么时候,黑发少女收敛了恰到好处的哀伤。她踱到他面前,不紧不慢,从容地俯下身来,脸上的笑意诡谲难名——

“还有你,萨麦尔的愤怒。”

视线在晃动,他发现自己居然看不清女孩的脸,甚至连听觉都变得迟钝。南风体贴地凑近他耳边,嘴角微扬,字字清晰:

“你就是这样,杀死了我的姐姐。”

白皙的手贴在他胸前,感觉到他骤然激烈的心跳,她轻轻笑出了声:

“不记得了吧,十年前,死在你刀下的有二十五人,其中包括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。”
“——南溪。她,是我姐姐。”

仿佛有一层虚假的面具在一片片剥落,暴露出精心掩藏的刻骨恨意。

“那是她的第一个任务,只是做接应而已。FILLE的人杀进来的时候,我拉着她拼命跑,眼看着她和大家一起从后门离开,本以为这样她就安全了呢,呵呵。”

她的脸颊贴在他的鬓边,宛如情人间亲密的呢喃,却盖不住话语里渗透出的阵阵寒冷。

“想不想知道,那天晚上,究竟发生了什么?”

 

 

05.

十年前,她和南溪一样,都只有十三岁。

那一年的除夕夜,她收到了「那个人」发来的简讯。一组暗码。翻译过来就是:

‘一切已安排妥当,行动开始。’

她合上手机,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高耸的白色建筑。上面“圣保罗市警局”的字样像烧红的烙铁,烙印在视网膜上。

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踏进这里。但是现在,她已经没有退路。

幼小的女童站在水泥堆砌的厅堂,与四周压抑的氛围格格不入。

对面的金发警员散发着豹子般危险的气息,她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会意,以及压抑已久的张狂。

「对不起,哥哥。」

后来她曾经千百次在心中重复这个句子,然而意味早已截然不同。

当时的她,只是想以自己的方式,全力保护她至爱的亲人罢了。

早在很久以前,她就意识到,每日早出晚归的大哥在独自一个人承担着某种危险的工作,母亲去世后就失踪的父亲也是。

她不清楚那是什么。她只是很害怕,害怕双亲离开之后,连唯一的兄长也要失去。

十三岁的少女,敏感而又无知。

所以当「那个人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,她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他。

他带她来到那幢外表老旧的废楼,带她穿越过地下蜿蜒曲折的巨大空间。然后她看见,从一扇紧闭的门后推出一夜未归的兄长,绷带全是刺目的猩红。而旁边焦急哭喊的,正是不久前一脸歉意地对她说,要去同学家借宿不能替她做晚饭的双生姐姐。

哥哥受了重伤,南溪不眠不休地照顾他。

只有她,被一扇玻璃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,满心被亲人欺骗的绝望。

「那个人」告诉她有关这个名叫“DATA”的组织的一切。

地下世界的龙首,暗地里操纵着无数罪恶的非法勾当。军火,毒品,盗窃,暗杀。

是地方警署的眼中钉,肉中刺。

尽管首脑常年活动于地下,其成员却遍布社会各个阶层。老人,孩子,社会名流,普通职员。就像影子,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。

他们做了一笔交易。
她协助他,一起从内部瓦解整个组织。报酬则是,她的亲人会毫发无伤地回到她身边。

十三岁的少女,以为自己亲眼所见便是真实。 

所以当「那个人」问她愿不愿意帮助他的时候,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。

 

 

他伪装的那么好啊。甚至在她要作为“礼物”被送给那个猥琐分舵主的时候,他把手放在她的头顶上,就像童年时代父亲常做的那样,语气宽厚而温柔:

“不要担心,南风。我们已经有了另外的人选。我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事,我保证。”

她亲眼看着那个毫不知情的少女走进准备好的房间。她是「那个人」的副手,有着和她的名字相称的,如同春日花朵的笑颜。

她木然转身,知道她会从此永远失却那种笑容。

作为回报,就在那个新年前夜,她拿着“证据”走进圣保罗警局,“告发”了自己兄长、以及他身后的那个组织的累累罪行,亲手揭开“清剿”的序幕。

那时的她根本不曾想到,除了接见自己的警官之外,竟然还有那么多“他的人”。而「那个人」将会凭借这一卓著功绩,成为当时的第二大帮会,也是现在圣保罗只手遮天的FILLE的老大。

而她,则像一枚被丢弃的棋子一样,失去所有,残喘苟活。


“是我害死了姐姐。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。”泪水早已干涸,她的声音如同她的眼眶,一样的枯涩,“但我也同样无法原谅,身为刽子手的你。”

劫后余生,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拼命追寻那个夜晚的真相。然后她发现了他的存在,出身back street的男孩,却和她的兄长一样,在那个血染的暗夜后消失无踪。

她加入了苟延残喘的DATA,只有一个目的——

“我以为你早就死了。却没想到,你们还能从森严的监狱里出逃。”

接到消息她震惊得无以复加。

当这个取走姐姐性命的人带着兄长的遗物出现在她面前,她只觉得上帝和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。

失而复得,得而复失。仅仅一瞬。

历经劫难的少女轻轻吐出一口气,茫然地凝望远方:“……我啊,背负了比你更深重的罪孽。生前尝遍痛苦,死后永堕地狱。”

身子像被抽空了一般,软软靠在他肩头。那张年轻而苍白的脸上,是一种似解脱,又似空落的神色。

手,不由自主地探进衣袋,轻轻握紧了那对盛放毒药的紫色贝壳。

那致命的毒素早已混在伤药里,渗入他颈上的伤口,沿着血脉扩散至全身。

“……我只是想……结束这一切而已。”

 

 

06.

阁楼的房间熄灭了灯光。他躺在黑暗里,头枕在她的膝上。

窗外的万家灯火在他眼底融化成一片模糊的光亮,恍惚间他几乎以为那是天边缓缓流动的星河。

他听到自己生命流逝的声音,然而她的手在他的手心里,无比安心。

南风近距离凝视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睛,里面的神采在一点一点涣散。缓慢的痛楚从身体的某一处蔓延开来,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:

“你为什么要来呢?如果你不来找我,就不会……”

他的手指动了,她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,执起他的手,贴在自己的脸颊上,微微凑近了他。

他终于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脸。苍白,清秀,东方女孩特有的平淡而精致的轮廓。漆黑的眼眸深沉如海,清晰地映照出他的影子。

没错,就是这样一张脸。与脑海中的面容重合了又分离。

他艰涩开口:

“南他……希望你活下去。他从来没有怨恨过你。他、他要我跟你说……”

唇齿开合,那也是他想要对她说的——

——“对不起。”

黑色的眼睛微微张大。

他恶趣味地想他是真的喜欢看她惊讶的模样。但是他不会告诉她皮丁亚斯监狱里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。

在塞满七八十人的狭小空间里,弥漫着人体和排泄物的恶臭。身下是冷硬的水泥地面,耳边是雷鸣般起伏的鼾声。就是在千百个这样的夜晚,那个黑发少年一遍又一遍地说起她,说起他远在首都的妹妹。

他记得她抱着小熊挤进男孩堆里,执拗地跟在他后面,小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角。

她很爱哭,也许因为是家里最小的孩子,只要她一哭起来全家都会围在她身边,各尽所能地逗她开心,直到她在母亲的怀抱里破涕为笑,露出刚长出不久的小虎牙。

她不如双生姐姐能干,但是头脑非常好。她会把所有第一名的成绩单都烧在母亲坟前,然后放上一束晶莹的百合花。

他从没有意识到她已经慢慢长大,她也沉默着任由他护在身后。只是他每次带着浑身伤口回来,她都会默默从自家诊所拿出药来给他包扎,包好后默默地走开。

他再也没有见过她哭泣的样子。但是他很清楚,在她倔强的,别扭的,漠不关心的外壳之下,他的小妹妹,比谁都要敏感,也比谁都要温柔。

 

 

南天这家伙讲话从来没有重点,他也只能在想象中试着勾勒女孩的样子。

乌黑的头发,乌黑的眼瞳,罕见的雪白肤色。

脑海里樱子的面影随着时间越来越模糊,和这个陌生女孩混淆在一起,反反复复出现在他的梦境里。

偶尔被繁重苦力折磨得头脑不清的时候,他俩也会胡言乱语,猜测她现在过的如何。

是怎样进入全国最好的学校,怎样皱着眉丢掉一柜子男生写给她的情书,怎样边踢石子边走在圣保罗宽阔的大街上,坐在河边看日出日落。

她会周游世界,和一个最优秀的男人结婚,有一个或两个可爱的孩子,然后带着满足的微笑慢慢老去。

他常常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樱没有死,是不是也可以这样。

这样自由的,幸福的,充满希望的活下去。

可笑吧?很可笑。

然而他就像溺水的人,拼命抓住那一点虚幻的念想,来温暖自己在长年苦役煎熬中几近麻木僵死的灵魂。

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孩,却在那个残酷的、集尽世间全部丑恶的地方,成为了他生存下去的力量。

他从来想象不出她的容颜。

而现在,她与他近在咫尺。仿佛是一团无形的雾,可落到了实处却偏偏又是眼前这张脸。年轻的,真实的,虽然被绝望所覆盖却仍旧鲜活的脸。

所有的情绪,所有的恩仇,这一刻,都化成了一抹苍白的笑。

“我……只不过……是想来看看你……”

眼前完全黑了下去。残留的触觉感知到,女孩双手正渐渐褪去了温度。他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,断断续续,吐出了最后一句话:

“……能告诉我……你的名字么?”

不知等了多久。一秒,又或许一生。恍然间眉心似乎感受到一丝温热。她俯下身去,额头相抵。蓦然有一点灼热的湿润,滚落在他的眼角。

女孩颤抖的声音,越来越遥远——

“……风……南风……我的名字……”

他恍惚地再次微笑了。

——南风……是你……

——不要悲伤。我始终相信,这个世界上有大片的光。只是曾经的我们太无知,才把自己困足在阴影里。

——你的亲人,我的亲人,都是阴谋的牺牲品。

——但是幸好……你还活着,你的生命还有很长很长。

——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事物,是我错过的,但是我希望你能看到。

——你很聪明,我想你一定能了解的。

——活着,是一种多么巨大的幸福。


***

窗外,启明星光芒盛放,天空之下的城市正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明亮起来。

而怀抱中的躯体,也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变得冰冷。



——谢谢你……昆汀……
——我还没有来得及对你说。

——情人节快乐。


——Happy Valentine's Day. 
——My Dearest Stranger.

 

***

“20XX年3月1日中午12点25分,有民众在圣保罗市郊外某公寓发现一具遗体。尸体几乎被焚毁,且腐烂严重,目前只能初步判定为女性。据悉,屋主南小姐于2月15日前后失联,基本可以确定为死者……”

 

 

 

- 完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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